《台文通訊精選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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郭勝華醫師ê故事

作者 郭勝華醫師口講 2008.12.28

「你好！我是宜蘭人。」

真chē宜蘭鄉親見著我，知影我是郭章垣(hoân)醫師ê查某kiáⁿ，攏會真親切對我講這句話。我攏會回答「我mā算是宜蘭人，雖然我kan-na tī宜蘭tòa過三個月，tòa tī我老母ê腹肚內。」

我是1947年10月出世tī嘉義ê溪口。1947年3月，我ê老父(pē)，前宜蘭省立病院ê院長，因為228事件hō͘人槍殺tī頭城媽祖廟ê頭前。我是老父死了才出世ê查某kiáⁿ。

我ê老父郭章垣醫師是嘉義溪口人，是一個代書ê大kiáⁿ，真早就去日本讀冊。Tùi日本慶應大學醫科畢業了後，留tī慶應ê外科工作。伊bat kā發明味素ê鈴木梅太郎教授開刀，有上當地ê報紙，日本天皇特別送伊二罐清酒kap 300 kho͘ ê日幣。1945年日本宣佈投降ê隔轉工，我ê阿公khà電報hō͘我ê老父講「日本已經戰敗，咱已經koh做中國人，你應該轉來替咱ê祖國服務。」因為買無船票，我ê老父一直拖到1946年2月才轉來台灣。經過慶應ê前輩王金茂醫師寫介紹批，去見當時陳儀ê衛生局長經利彬，我ê老父雖然bē曉講北京話，但是伊ê英語真好，直接用英語kap經局長交談，1946年5月伊接任宜蘭省立病院ê院長。Hit年7月宜蘭地區就發生cholera (làu-吐症)，hit個時陣cholera猶無特效藥，是真危險ê傳染病。我ê老母講我ê老父無暝無日照顧患者，救百外個人，所以真chē宜蘭人到taⁿ猶真siàu念我ê老父。

我ê老父為啥物受害？

我除了聽我ê老母講一kóa原因，我mā去chhōe真chē資料，看真chē冊。我想主要有二個原因：一個是擋人財路。Hit當時聯合國ê救濟總署（UNRRA）有撥一筆救濟金beh幫助宜蘭病院復建，相信當時ê宜蘭市長朱正宗對這筆錢有想beh貪污。另外一個原因是中人ê計。228事件以後，台灣各地方成立228處理委員會，宜蘭地區3月初5成立，我ê老父擔任委員會ê主席。伊kap朱市長講好，in二個beh用性命維持宜蘭地方ê和平，支持台北ê 32條要求。後--來我tùi南京檔案才知影陳儀3月初2就向南京討救兵，21師3月初5離開福建，3月初6就來到台灣ê外海。Chia ê台灣知識份子m̄知影中國人ê政治，猶koh gōng-gōng teh成立228處理委員會。結果chia ê台灣人領導份子，m̄是死，就是逃，che就是中人ê計。

我ê老母出世tī雲林土庫ê一個真好額ê家庭。伊是台北第三高女畢業，經過媒人介紹，tī 1940年kap我ê老父結婚。結婚了後一禮拜in二人就作伙坐船去日本，tī日本生活7冬。我相信這7冬也是我ê老母一生上幸福ê日子。

我ê老父死了後，我ê老母轉去我ê老父ê故鄉嘉義溪口，一個真大、真複雜ê家庭。阿母講「人在人情在，人死人情亡。」伊tī hit個家庭ê地位完全無--去。伊ài khioh柴、ài煮飯，特別是ta-koaⁿ非常重男輕女，伊生--ê koh是一個查某gín-á｡總--是，阿母認為伊既然有我，伊mā是beh tī hit個家庭tòa--落-去。

後來發生真chē代誌，一kóa若真若假ê故事，暝暝中間親像我ê老父希望我ê老母會tàng chhōa我轉去伊ê後頭tòa｡我ê阿舅雖然疼小妹，總--是mā ài經過阿妗（kīm)ê同意。後--來tī我5歲ê時，我ê老母才chhōa我轉去伊ê後頭雲林土庫。雖然無過名，我ê阿舅hō͘阮母-á-kiáⁿ有一間厝thang tòa,也hō͘阮二甲放領地，有淡薄á收入，過基本ê生活。

Tī我猶koh是細漢嬰ê時，我ê阿母tō想beh栽培我做醫生。我原本讀虎尾女中，高中ê時轉去讀嘉義女中。我ê老母陪我去嘉義讀冊，我不時笑講「孟母三遷」，我ê老母是四遷。為著beh hō͘我有一個khah好ê讀冊環境，阮搬過4擺厝。阮租ê厝攏真細間，有時kan-na kám-á店ê樓梯厝á,用水mā無真方便，阿母ta̍k日陪我讀冊，有時陪到暗時1、2點，煮點心hō͘我食。

阿母雖然希望我讀醫科，但是伊講咱厝無錢，若是考著台大醫學院才hō͘你讀。我猶會記得大專聯考放榜，阮母-á-kiáⁿ二人tī收音機ê邊--a聽，台大醫學院聽無我ê名，台北醫學院mā聽無我ê名，一直到高雄醫學院火車尾才聽著「郭勝華」。雖然我感覺有爭著一個面目，特別是對一向重男輕女ê阿公，但是也開始煩惱，私立--ê?Beh按怎？無法度thang讀，我kap我ê阿母攏真失望。

後--來，有朋友kā阿母講「beh考著醫學院是真無簡單，你一定ài hō͘讀。」阿母只好kā伊身軀邊ê錢攏khêng-khêng--leh，勉強會tàng付第一學期ê學費，心內想先讀一學期才koh想辦法。後--來我老父慶應大學同學會ê陳拱北教授知影這項代誌。Hit時陣tú好慶應大學成立100週年，台灣慶應同學會有beh寄付100萬ê台幣hō͘母校，募款了後koh有chhun 一、二十萬，陳拱北教授就建議kā這筆錢ê利息hō͘我做獎學金。差不多有2千kho͘，但是猶無夠，路尾我有一個叔公原本是一個醫生，後--來醫生無做開一間藥廠，答應每一學期beh hō͘我獎學金。學費是無問題，但是tī高雄租厝、食飯ê費用？每一學期開學進前，我轉去溪口，阿公kap阿叔有ê hō͘我50 kho͘，有ê 100 kho͘，有ê 300kho͘，tàu-tàu--leh，差不多1,500 kho͘，hō͘我帶去高雄做生活費。

我ê老父有留真chē相片，特別是tī日本讀冊ê時代，細漢ê時我不時kap我ê老母作伙看相， 我對老父ê認bat就是tùi一張、一張ê相片kap阿母ê說明得--來-ê｡可能因為tī莊腳大漢，我kan-na知影我ê老父死tī 228，但是我並無清楚228是啥物？也m̄知228是社會ê禁忌。有二項代誌hō͘我印象真深：讀高雄醫學院ê時，因為需要二個保證人，阿母bat chhōa我去chhōe阿爸慶應ê一個同學，tī高雄做醫生。阮母-á-kiáⁿ tī樓腳等二點外鐘，伊人tī樓頂，就是m̄敢落來kā我khàm印á｡另外一項，自細漢我tō聽我ê阿母講，王金茂醫師替我ê老父寫介紹批ho͘當時ê衛生局長經利彬。我讀高醫6年ê時，王金茂教授教阮公共衛生。有一擺下課ê時，我特別行去講臺chhōe--伊，我講「王教授，我叫郭勝華，是228事件郭章垣醫師ê查某kiáⁿ」，無想著王教授一個面反烏，一句話攏講bē出--來。我家己mā驚一tiô,m̄知影啥物講m̄-tio̍h｡

1973年，我tùi高雄醫學院畢業就結婚出國。出國了後無外久我就有身，我心內想真簡單，我接我ê阿母來kā我照顧gín-á,我tō會tàng繼續讀冊、工作，我mā會tàng照顧我ê老母。無想到tī我ê老母teh辦出國手續ê中間，因為需要阮老父一張死亡證書，出chē chē ê麻煩。等我ê阿母會tàng來到美國ê時，我ê gín-á已經會行--a！

也因為按呢，我開始想，為啥物beh愛我ê老父一張死亡證書會chiah-nih困難？到底228事件是啥物？為啥物禁忌？我開始tùi報紙、tùi chē chē ê冊去chhōe答案。我mā bat寫批hō͘蔣經國討我ê老父e死亡證書，結果最後我收--著-ê是阮郭家40戶ê戶口謄本。Che m̄是我beh愛ê物件，我beh愛ê是死亡證書，是ài交待我ê老父是按怎死？敢有拘捕令？敢有審判？Hit粒槍chí是啥物人--ê?是啥物人命令開槍？我需要答案。

舊年911事件，tī 2點鐘久內底死3千外人。大部份ê人chhōe無屍體，但是至少in知影啥物人是幕後兇手，美國政府也為著這項代誌發起戰爭。越戰也有真chē美國軍人死tī越南，但是若有chhōe著in ê骨頭，美國政府會用各種方法，甚至DNA ê證驗，儘量beh chhōe出in是某某人，裝入棺柴，khàm國旗，送轉來美國交待ho͘ in厝ê人。每一冬ê越戰紀念日，我若看著犧牲者ê家屬，tī Washington D.C. ê越戰紀念碑摸in親人ê名，我tō留目屎。美國政府是按呢疼惜in ê公民。

我ê老父是宜蘭省立病院ê院長，也算是公務人員，伊身犯何罪？罪犯tó一條？三更半暝掠人，無拘捕令，是綁架；無經過審判就thâi人，是謀殺；挖二個空就tâi--落-去是滅屍。我非常感慨，beh哭mā無目屎。

228到底死外chē人？有人講2萬，有人講6萬，也有人講10萬。總--是，悲劇已經發生，但是咱需要深深來思考，咱tùi這個事件學著啥物？咱bē使bē記--得，也m̄ thang hō͘歷史koh再重演。

（2002年2月，郭勝華醫師口講，TBTS編輯部整理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