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陳雷文選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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百萬春風

作者 陳雷 2010.08.15

這台『百萬春風』，阮公司慶祝春風牌腳踏車第一百萬台特製--ê，規台金sia̍k-sia̍k，全部thai-than-niu( titanium )，han-to͘-luh tǹg四個金字『百萬春風』，頭尖尾尖súi當當，超流線形，騎--起-來sù-sù叫，bē輸teh飛風走o͘-to͘-bái。Ùi台南騎轉--來，沿路天清若海，人攏oa̍t頭過來看。轉來到六甲，厝邊gín-á相爭圍--來，一人摸一下。阮母--a講:「Taⁿ你mā好--a，借Kha-chuh騎--一-下。」Kha-chuh tō是隔壁阿贊in後生，人小寡tòng-gōng，pái一枝腳，上蓋愛騎車。

阮公司大頭家許石，少年食苦出身，作人謙虛，tō是我ê阿舅，阮母--a第二阿兄。頂禮拜，第一百萬台腳踏車出廠，公司放假半工，開pha-thih(party)慶祝。台á頂宣佈，今年公司成立第25冬，腳踏車品質一流，銷全世界，舊年市場擴大17 pha。Koh講這台『百萬春風』公司特製，第一先進ê工程設計。為著beh感謝全體員工，特別留--起-來，hō͘大家抽獎。Tō是按呢，我注好運抽著大彩。公司另外koh賞假一禮拜，tú好hō͘我通『試車』，頭一擺青春活力，ùi台南踏轉來到六甲。

隔轉日二舅也轉--來。透早騎一台鐵馬，phāiⁿ一枝gi-tah來叫我：「進--a，kap二舅來去看恁阿媽。」阮二舅生理無Êng，m̄-kú定定轉來六甲看阮阿媽。母--a講，見來tō phāiⁿ一枝gi-tah，唱歌hō͘阿媽聽。阮二舅少年ê時真gâu唱流行歌，阿媽上愛聽伊唱歌。

一人騎一台來到 岩á，peh岩á 起--lih，後面二欉大欉茄苳，中央tō是阿媽ê墓。Gi-tah mo͘h--leh，樹á腳坐--落-來tō彈。這枝gi-tah chēng少年kap伊作伴，已經30外冬，he聲bē輸永遠青春ê查某gín-á。阮二舅，今年60--a，聲響khùi koh飽，無輸少年家。Liâu-liâu-á ná唱ná彈：「若是想起故鄉，目屎就流--落-來，…免掛意，請你放心，我ê阿母…，雖然是孤單一個，…雖然是孤單一個，…個，個，個，…｣tō是古早文夏ê歌《媽媽請你也保重》。「這條恁阿媽上愛聽。」二舅指阿媽ê墓按呢講。過--來唱《青春嶺》:「雙人行到青春嶺，鳥隻念歌送人行，溪水清清照人影，…｣講伊真愛姚讚福ê歌，koh彈一遍，一句一句教我唱。過--來gi-tah tu hō͘--我，講：「換你唱一條hō͘阿媽聽。」Taⁿ我害--a，我聽--ê攏是少年人ê歌，pin-pin piàng-piàng，he古早歌我thài會曉唱。唱一條大支ê hi-phuh ho͘-phuh(hip-hop)。無想著二舅聽了趣味，講：「來，換你教我唱。」koh也唱kah真成。過--來，koh唱幾lōa條，攏是古早ê流行歌，kan-na hit條《望春風》我會曉，he是阮ê『廠歌』，公司定定teh放送。我問二舅：「阿媽愛聽歌？」伊tìm頭：「愛聽，koh愛唱。少年ê時tī田--裡，攏ná作sit ná唱歌。」Beh中晝--a，大粒汗細粒汗，gi-tah phāiⁿ--leh，去岩á食chhoah冰。

轉來厝，kā母--a講：「二舅唱歌足好聽。」「你chín才知！恁二舅少年ê時，聲外好--leh，tō是靠唱歌賣衫食飯--ê。」「二舅是歌星o͘h？」母--a起愛笑：「恁二舅khah早thàn食人，靠唱歌賣衫，ná是啥物歌星。」「伊攏唱啥物歌？」「流行歌，恁阿媽上愛聽。」想想--leh，才koh講：「攏tio̍h偷唱偷聽。…連恁阿媽過身了，去看--伊，mā tio̍h gi-tah藏--leh，偷偷á唱hō͘伊聽…｣「是按怎tio̍h-ài偷唱？」「禁歌，…恁阿媽愛聽--ê攏是禁歌。」Taⁿ che我tō聽無。啥物是禁歌？為啥物阿媽愛聽--ê攏beh禁？母--a hī-hā笑：「恁少年--ê，實在是食飯khaⁿ中央，ta̍k項m̄-bat。」

實在是無瞭解。許石細漢ê時，厝--裡散鄉，兄弟姊妹10個。10外歲á tō出去鬥thàn食，tī市á排擔á賣嬰á衫。ChĒng細漢愛唱歌，ná賣衫ná彈gi-tah唱流行歌。唱了好聽，人客tō圍óa--來，衫tō bóng賣，所以生理bē bái。親像對面古早hit個煌伯--a，愛聽伊ê歌，ta̍k暗去聽，衫買一大堆，家己無細漢嬰，買來送--人。無彩愛suh薰吹，路尾tio̍h肺癌過身--去。

煌伯--a hit個尾kiáⁿ益--a，細漢定定kap許石作伙chhit-thô。厝--裡有錢，有去讀冊。Tī學校聽老師講「不可以講方言」，轉來厝--裡，ki-ki kia̍k-kia̍k攏講中國話，hō͘ in老pē kā操幹kiāu。Hit chām煌伯--a人無看活，倒tī厝--裡，幾lōa工無去聽歌。許石去in tau kā看，唱歌hō͘伊聽。這個益--a學校轉--來，聽著許石唱歌，講：「老師說，台灣歌不好聽，不可以唱。」又koh hō͘ in老pē操幹kiāu:「幹，che也bē使講，he也bē使唱。恁pē開錢hō͘你去學校，攏teh教教chia ê pùn-sò。」

益--a有錢人m̄愛讀冊，高中無畢業tō無koh讀。一日Êng-Êng，食飯chhit-thô四界sô，無事chhōe事。看許石tī市á唱歌賣衫，生理bē bái，tō去鬧台，hoah：「不好聽，不可以唱。」hō͘人客kā罵，hō͘許石kā比拳頭母幹kiāu:「你koh來，食恁pē這粒拳頭母！」邱益tèⁿ-khò͘，另日koh來，草蜢á弄雞公，mā是koh hoah：「不可以唱。」hō͘許石拳頭cheng一下嘴破--去，m̄甘願，去派出所告。

講許石tī市á攏teh唱台灣歌。Hit chām政府當teh禁台灣歌、台灣話，新聞局半冬禁53萬件。派出所長李四段，歪哥食錢；六甲人叫伊「死斷--ê。」聽邱益檢舉許石tī市á唱台灣歌，tú好通thâi雞教猴，借事giâ事。叫許石來派出所問，pháiⁿ死死：「你在市場為什麼唱歌？」許石應：「唱歌招人客，才有生理。」「唱什麼歌？」「天烏烏、心酸酸、天清清、日日春，…｣「都是下流歌，不可以唱！」許石講：「補破網、賣酒干，…｣死斷--ê講：「生活苦境，悲情哀傷，不可以唱！」許石講：「媽媽阮也真勇健，媽媽請你也保重，…｣死斷--ê講：「當兵想家，亂叫媽媽，影響士氣，不可以唱！」大聲罵：「他媽的！都是禁歌！」規定許石ùi hit日起，bē使koh唱禁歌，台語歌一日上加一條。許石問：「我一暗攏tio̍h唱10外條歌，chhun--ê beh唱啥？」死斷--ê講，chhun--ê攏唱國語歌。

到chia來，許石taⁿ慘--a，國語歌一條to bē曉唱。Hit chām政府設『廣播電視歌曲輔導小組』輔導大家唱歌。台灣歌禁真厲害，la-li-oh一禮拜kan-na會使唱1、2條，chhun--ê攏唱『健康歌曲』，『愛國歌曲』。許石無法度，la-li-oh choān--開，ta̍k日聽『健康歌』、『愛國歌』，tòe leh唱。「打倒俄寇反共產，反共產，…消滅朱毛殺漢奸，殺漢奸，…｣「反攻，反攻，反攻大陸去，…，大陸是我門的故土，…，我門要回去，我門要回去，…｣

許石hō͘死斷--ê禁唱流行歌了後，tī市á賣衫改唱國語歌，人客m̄愛聽。第一，過路人客bē óa--來，第二，看衫ê人客趕趕--走。無法度，想一個變步，he歌家己改，國語lām台語唱：「趕狂，趕狂，趕狂打鹿去，…打鹿是我門ê糊塗，…我門要飛機，…我門要飛機，…｣人客聽了心適，加減也會óa--來。

死斷--ê看邱益作報馬á有出頭，kā伊講，這個許石tī市á唱啥物歌，唱幾條歌，你ta̍k日來kā我報告。邱益作報馬á，興chhih-chhih，ta̍k日來市á聽許石唱歌。走去kā死斷--ê報告，許石國語歌烏白唱。「趕狂，趕狂，趕狂打鹿去，…｣

死斷--ê氣kah面紅ki-ki，調許石來問，pháiⁿ死死。罵伊講，che歌詞蔣總統寫--ê，你敢烏白改！罰錢五百kho͘，koh警告--伊：若koh再烏白唱，送你去警總處理。這聲tō成實知死--a。古早hiàng時，tō是警總上蓋bē chhap--得，hō͘你bē tèⁿ-siáu滾笑--得。若是kha̍p著警總，m̄是共產á匪諜，tō是台獨，無死mā半條命。

自按呢許石賣衫，『健康歌』、『愛國歌』攏照起工唱，m̄敢tèⁿ-siáu烏白改。流行歌一日限一條，攏留tī上路尾，通好giú人客。M̄-kú chia ê歌，一來許石唱bē好，二來人客bē愛聽，giú bē óa--來，生理一直無--去。煌伯--a當伊ê面kā嫌：「幹，唱唱che bē輸khàu調á。」

許石唱歌thàn無食。Kap in母--a參詳，猶是收擔食家己，改行chhōe生路。In叔--a tī台南開一間金全腳踏車行，賣車兼修理，去hia顧店鬥腳手，m̄免koh唱khàu調á，hō͘死斷--ê裝siáu--ê創治。許石去台南了後，知影老母愛聽歌，定定轉來六甲，tī厝--裡偷唱歌hō͘伊聽。老母無幾年過身，tâi tī岩á，以後mā是定定轉--來，gi-tah藏--leh，去岩á偷偷á唱歌hō͘伊聽。Hit chām台灣經濟起勢，腳踏車生理一直擴大，尾--a kap人合股，設『春風製車』，起工廠製造腳踏車，外銷thàn大錢。今年第25冬，品質一流，舊年市場增加17 pha。

暗頭á鄉長知影二舅轉--來，專工來厝--裡ai-sat-chuh。母--a講，邱億chit-má beh選縣議員，四界去teh kā人kha̍p頭。來到位，大面笑hāi-hāi，看著人tō at手，連我這個小卒á mā at kah m̄放。Kap阮二舅親hò͘ⁿ-hò͘ⁿ，bē輸10冬無見面ê親兄弟。「董事長，beh轉來也無通知，mā通好好招待一--下。」O-ló阮二舅是「生理天才，六甲之寶」無輸王永慶。講伊根留台灣，進展世界，thàn錢koh愛台灣，生理人ê模範。二舅少年食苦，作人bē激屎，m̄愛風神，hō͘伊講kah pháiⁿ勢，問伊；「鄉長，ah你最近thài會退出國民黨？」母--a有kā我講，這回邱億beh選縣議員，國民黨內提名無tio̍h，m̄甘願退黨，換去參加親民黨，hō͘親民黨提名選議員。邱億坐óa--去，雙手合起來拜，bē輸teh kā土地公chiù-chōa:「董事長，我kap你自少年作伙若兄弟，我ê個性你上蓋知。我bē pûn雞kui，也m̄愛講人ê pháiⁿ話，…今á日，老實講，…總講一句，che國民黨我看破--a，…｣「無彩你國民黨beh 30冬--a，…親民黨敢有khah好？」「好chē--lah，…親民黨kap國民黨無仝--lah。」 「恁親民黨主席宋--ê，最近mā是tòe連--ê kha-chhng後去中國，…｣我chhap一句，伊tèⁿ無聽--著，kā阮二舅肩胛tah--leh，講；「這回選議員，in來chhōe--我，ngē拜託我出--來。老實講，我kap董事長仝款，…攏是為著台灣--lah，…｣khiā--起-來，招二舅講:「來，你足gâu唱歌，咱來唱一條歌，恭喜大家成功。」二舅the̍h gi-tah來彈，唱《望春風》。我tòe leh唱，邱億唱上大聲，唱了，kā二舅講：「咱台灣古早流行歌上好聽。」母--a tī邊--a聽--著，chhap一句：「Che古早是禁歌。」邱億直直hàiⁿ頭，概成真正m̄甘：「Chiah好聽ê歌！…｣掠阮母--a直直chîn，概成teh問伊，真bē了解，古早為啥物beh禁？歌唱了，lim一嘴茶，kap大家at手：「多多支持，…多多支持，…｣

邱億去了後，阮二舅thó͘一個khùi，hàiⁿ頭：「奇怪，連邱億也會曉beh為台灣。」Hit暗二舅先轉去台南，我問母--a，二舅講「奇怪，邱億也會曉beh為台灣。」是啥物意思？母--a bih一個嘴，差一sut á笑--出-來：「你m̄知o͘h？這個邱億，tō是古早派出所作報馬á，告恁二舅唱流行歌hit個！」Tō是hit個邱益！下願beh thàn億萬大錢，家己改名作邱億。Chēng少年參加國民黨，gâu nǹg-chǹg，tī黨內作委員，3冬前作鄉長，這回為著爭選縣議員，跳槽入親民黨。報阮二舅唱禁歌--ê tō是伊！m̄-kú伊唱上大聲，講chiah好聽ê歌！為啥物beh禁？母--a講，這個邱益，ta̍k項敢，kan-na死m̄敢，取一枝嘴！

「Ah hit個派出所死斷--ê，尾--a按怎？」「食錢食kah肥chut-chut。退休了，kap人去中國投資，去in山東『老家』設藥廠製造Bi-tha-min。尾--a hō͘人設計，了kah ta-ta，tī中國人beh掠，差一sut á賠一條老命走bē出--來。轉來大甲攏m̄敢講。In某kā人展，tī中國thàn外chē錢tú外chē。

透早騎車轉去台南。沿路天清若海，chhîⁿ風食日。一時滿pak輕鬆，ná騎ná唱，阿舅教我ê《青春嶺》，大支ê hi-phuh ho͘-phuh，《媽媽請你也保重》，ṳ̍8。以前m̄-bat去kā想，頭一擺才成實瞭解，chit-má咱攏無--a，已經無禁歌--a。邱億beh選議員，mā講che歌好聽，……。Lú騎lú緊，lú唱lú大聲，感謝百萬ê春風一直chhîⁿ--來，sù-sù叫chóng作前--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