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陳雷文選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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飛星

作者 陳雷 2008.07.02

阮二姊一世人相信運命，人生萬事早tō注定，據在你外gâu,hō͘你bē計較--得。聽伊解說，概成相當有理，攏是親身ê經驗。

蓋常聽著伊講hit粒飛星，一chōa光光，ùi東向西，一目nih niâ,決定伊一世人。有信ê人聽kah kàiⁿ頭thó͘大khùi,概成看著神明顯示奇蹟，會學伊念：「注定--ê-lah，--注定--ê-lah。」阮二姊夫，伊讀物理學ê人鐵齒，不管聽外chē擺，攏講是tú-chhiāng--ê｡

阮南部寒--人，暗時天清，市內有時也會看著飛星。Hit暗去chhōe朋友，tú-tú好o͘-to͘-bái騎來到十字路口，beh oat正旁入去公園路。對對這時，頭殼頂一chōa光光，直直ùi東向西，飛對天頂尾poa̍h無--去。阮二姊人迷信，看著飛星bái兆，隨tō臨時換路，馬上oat對倒旁--去。Ná知koh騎半節路，雄雄巷á口chông一隻o͘-to͘-bái出--來，對對相chiⁿ，cheng一下人掛車倒siàng-hiàⁿ，siak一下m̄知人--去。

醒--來，倒tī台南病院，阮母--a坐tī眠床邊流目屎。阮大姊khiā tī hia，kap一個少年家teh講話。「早tō kā你吩咐，o͘-to͘-bái細字騎。講m̄聽，按呢烏白chông!」母--a看伊醒--來，摸伊ê手tê,冷ki-ki，又koh háu｡大姊kap hit個少年家óa來看。阮二姊一個面siak kah烏青kek血，腫歪歪若一tè麵龜，目睭thí bē開，嘴也bē講話。有聽大姊講：「Taⁿ有醒--來tō無要緊--a。」

隔轉日少年--ê koh來，kōaⁿ一籠五jiáu ê美國蘋果。Hit chām美國蘋果tú-chiah開放進口，貴kah若仙桃，有是人病kah差不多beh去--a，才甘買來食。阮二姊想，taⁿ害--a，m̄知cheng一下外傷重？！阮母--a kā少年家講：「醫生有來，講無要緊。小寡腦震動，píⁿ á骨折二枝。Chhun--ê無傷害。」少年--ê一直會失禮。阮二姊話bē講，用手比，才知影這個倉pōng ê少年家姓林，tō是伊騎o͘-to͘-bái來相chông--ê｡

這個少年家尾--a tō是阮二姊夫。後--來tī台南工學院，tō是chit-má成功大學教冊。伊kap阮二姊行二冬了結婚。有一回去鵝鑾鼻chhit-thô,台灣尾Pa-suh海峽ê烏天，hit暗飛星落雨，一陣一陣，飛來飛去，bē輸teh放煙火。

二個人坐tī koân-koân ê海岸，阮二姊指he烏天講：「你敢知？若m̄是che飛星，咱二個永遠bē相遇熟sāi｡」二姊夫問：「是按怎講？」才kā二冬前tī公園路口看著飛星ê代誌講hō͘伊聽。二姊夫講：「He飛星tō是chhōa你來chhōe--我。」二姊kā伊捻：「Bē見笑，是你來chông--我-ê｡」想想--leh，才問：「你hit暗o͘-to͘-bái青狂chông,是teh chông啥？」Tio̍h--lah，這項稀罕ê代誌，伊攏猶m̄ bat kā人講，人也m̄ bat kā問。這時，頭hiàⁿ起來看天，星teh飛，gī-gī á笑，講一個大秘密：「…我…著獎券，…」二姊kā chîn,叫是伊teh講sńg--ê｡「真--ê?--ah你thài攏m̄ bat講？！」「你m̄ bat問。」「Ah是著外chē?」「大獎--ê,…一萬kho͘。」「ôa,莫怪你hit陣hiah大路，ta̍k日來病院攏kōaⁿ美國蘋果。」二姊夫hàiⁿ頭：「算bē合--lah。」「按怎算bē合？」「He一萬kho͘，…kan-na蘋果錢kap你入院ê費用tō無夠。」二姊koh kā捻：「Bē見笑，啥人叫你假大路。」想想--leh koh問：「你敢bat koh再著--過？」「M̄-bat，一世人kan-na買hit一張，著hit擺。」二個人肩胛相the，伊笑，伊也笑，坐tī鵝鑾鼻ê海岸，看大海頂面ê烏天，規片koân-koân-koân thàng去到無限，據在清涼ê海風吹，據在飛星光iàⁿ-iàⁿ，一粒一粒，一chōa一chōa,poa̍h無--去。「注定--ê-lah。....注定--ê-lah。」伊kā mo͘h--leh，二姊夫足細 聲問--伊：「你敢知影？」「知影啥？」「Hit張獎券幾號？」「…你敢猶會記得？」「定著mā會 記--得。」「幾號？」「Kā你講你mā m̄信。」「幾號？」「A301207。」「301207，…？！…ah，…ah...」二姊夫tìm頭，一字一字ná念：「民國30年12月初7，…」「ah .. ..ah.. ..he tō是…」「Tō是你ê生日！」「ah，…ah，…你thài攏m̄ bat講？！」「你攏m̄ bat問。」伸手kā moa óa--來，講：「Hit日，…我著這個大獎！」

二姊歡喜kah流目油：「注定--ê--lah，…注定--ê--lah。」m̄-kú阮二姊夫，概成che稀罕ê奇蹟一sut á to無龜怪，明á chài日頭會出--來，今á暗月娘beh hoa--去，自然te̍k來發生。伊讀物理學ê人，一切照科學ê定律來說明，無信運命，無製造lo͘-ban-suh。「Tú-chhiāng--ê-lah。」伊認真kā伊解說：「Che叫作機遇率。發生ê機會是外chē,攏會算--得。我算hō͘你看，…第一，我kéng這張獎券，這組數字，tú-tú好是你ê生日ê機遇率外chē?…第二，這7個數字tú-tú好全部tú-chiàu,中hit個獎ê機會外chē?…koh再來，這張獎券又koh是你ê生日，又koh著一萬kho͘大獎，二項代誌同時發生ê機會外chē?…」 Ná念ná算，阮二姊直直hàiⁿ頭，kā châm:「來，你beh算機會？我講hō͘你算，看你外gâu算：我2月初6 hit日，hit暗hit個時陣，來到hit個路口，tú-tú好gia̍h頭，看著hit粒飛星，ùi東向西，直直飛--去，hit個機會外chē?…咱地球幾lōa億萬冬，tú-tú好hit個時陣，se̍h來到hit位，hit粒飛星，幾lōa億萬冬，也tú-tú好hit分hit秒飛來到hit個所在，tī hit目nih，ùi東向西，直直飛，phoa̍h--落-去，hit個機會外chē?…這個，…你先算看māi｡」二姊夫hō͘伊問一下soah gōng-gōng,m̄知beh按怎算。Hit個機會實在比著獎券koh khah茫茫渺渺，差不多無可能來發生。M̄-kú伊m̄認輸，giâ物理學ê大炮出來pōng:「你無讀物理學m̄ bat，量子力學有一個基本定理，叫作無確定定理。Tī量子ê世界，無一項代誌是百分一百完全確定。每一項代誌ê發生攏是統計上ê一個機遇率niā-niā｡連早時日頭出--來，暗時月娘hoa--去，mā是統計上ê機遇，m̄是百分一百。」

Taⁿ這節翁某話尾á m̄知按怎結束。不過，原在阮二姊相信運命注定，二姊夫堅持機會tú-chhiāng｡每日大大細細ê世間事， 想著tō khioh來相chèⁿ。二人定定為著這個困難ê問題辯bē收soah。其實這二種講法，攏bē tàng kā伊證明，也bē tàng kā伊否定。差不多kap討論宗教、哲學仝款，beh thài chèⁿ會soah，有一個結論？而且人事以外ê宇宙億億萬萬、大大小小ê現象也是仝款。計算起--來，每一項產生ê機遇律hiah-ni̍h微小茫渺，差不多是零，理論上差不多無可能發生，m̄-kú一項一項攏確確實實來發生，變作現現在在ê事實。不過我有teh猜想，tú-chhāi機遇率這個原則，會使ùi另外一個角度來理解。親像二隻o͘-to͘-bái tī hit個地點，hit個時間相chông,發生ê機遇率雖然真小、真小，m̄-kú ùi另外一個方面來看，這二隻o͘-to͘-bái tī別個地點、別個時間「無相chông｣，「無發生」ê次數已經真chē､真chē,差不多無限chē--a。所以雖然tī hit個地點、hit個時間相chông ê機會真小真小，mā是會來發生。用這個想法來看，宇宙大大小小萬萬事攏有可能發生，但是攏無百分之一百一定會來發生。

阮二姊用運命來解說，ta̍k項代誌攏先安排好--a，一定照按呢發生，表示萬事有一個「全能」ê因素teh決定。但是這個「全能」ê因素，按怎來決定「發生」kap「無發生」，咱mā是完全m̄知，敢m̄是？阮二姊夫講是機遇率，一切自然發生，beh發生tō發生，無任何附帶ê條件、因素。Che mā是等於「完全m̄知」，敢m̄是？結局，咱人「知」kap「m̄知」這二個神秘siâⁿ--人ê境界，概成tō是tī chia畫一chōa烏白ê界限線，bē tàng超過。

阮二姊夫中年過了，性情漸漸改變，年歲lú有giâu疑心lú重，kap阮二姊tauh-tauh bē和冤家。尾--a，二個人作伙beh 30冬了後分開離婚。阮二姊人生坎坷，一世人失意ê事真chē,作人giám-ngē,m̄-bat聽伊怨嘆。伊ê大漢後生，ùi美國Harvard大學醫學院畢業了，第二冬著惡性腦癌，六個月內過身，猶未有事業，猶bē娶。Ùi破病到過身，阮二姊m̄ bat sôe一滴目屎水。到尾--來，化療siuⁿ艱苦，人chàn bē-tiâu,kā in母--a要求，mài koh治療，阮二姊mā是答應。M̄是伊心bē痛，bē曉艱苦，猜想起--來，是伊相信命運，人生ê歡喜、痛苦攏khǹg入去「命運」ê鐵kheh á內底，收--起-來，m̄免計算。所以外面看無。一直到出葬hit日，葬禮soah，棺材beh扛--出-去hit一目nih，內面壓力siuⁿ大，作一下pòng破，雄雄ôa一聲，大力放hō͘哀，哀kah無khùi無聲，心肝pak內碎糊糊。

Koh無幾冬，伊家己也著癌症。經過化療，隨koh再發thòaⁿ散，無一年tō過身。上尾，食道that--起-來，bē食bē lim，kā醫生要求停止治療。倒tī眠床，食mo͘-hui止痛，規日kan-na sip幾嘴á水kap果汁。按呢前後足足倒38工，生命ê火若té-té ê腊條liâu-liâu-á to̍h,lú to̍h lú細pha。最後chhun皮kap骨，才攏總hoa--去，無聲無說，靈魂離開痛苦ê身體，無滴一粒目屎。斷khùi hit日，2月初5，kap 35冬前tōng o͘-to͘-bái hit日差一工，m̄-kú若是算台灣時間，tú-tú好仝hit一日。

人生萬萬事，或者運命注定，或者機會tú-chhiāng｡若認真追究，敢m̄是咱上蓋m̄知，上蓋bē tàng知、又koh上蓋愛beh知ê問題？這個無限量ê未知kap m̄知，親像hit個台灣尾鵝鑾鼻暝時ê大海頂面，烏mà-mà ê koân天，神秘無限。雄雄有一粒飛星飛--過，一chōa直直，光光iàⁿ-iàⁿ，ùi東向西，真是光彩美麗。一時á niā-niā,難免會想起、數念，kap阮二姊ê一生仝款，不管注定抑是tú-chhiāng,bē輸一粒飛星，上加mā是影--一-下。過去了後，lú khah hō͘人謙虛感受，思考hit個 tiām靜gia̍h koân ê烏天，代表無限ê未知，永遠bē tàng超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