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《白袍.白杖》盲人醫師自傳》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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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, 真正ê醫生tī tó位?
我teh beh去看ê hit-ê婦人,免講mā知,chit-má她一定已經露出她ê腳頭u kah大腿。她掠tiâu我ê手,試beh ài我做一kóa我想我bē願意去做ê tāi-chì。我有一點á驚惶,因為我一屑á都無經驗,m̄知tio̍h án怎下決定,講「是」á是「m̄是」。
Chit-ê婦人七十五歲,掛一副老花目鏡,神智清楚,語詞尖利,而且性情急躁,m̄-koh,he是ē-tàng諒解ê,因為她kui身軀ê關節無時無刻lóng疼痛(thàng-thiàⁿ)bē soah。她án-ne講:她厭恨(iàm-hīn)醫生,所有ê醫生,目金ê kah chheⁿ-mê-.ê。
「你好無?」我tī病院門診室隔壁ê一間協談室會見chit位神經痛ê老婦人。
「真好,」她真pháiⁿ脾氣teh講白賊。Tùi她講話ê聲音,我知影她坐tī hia。我行到她tò-pêng一張我熟似ê細隻桌á後面,握tiâu她ê手,輕輕摸她ê chéng頭á,然後徙到她ê腳頭u。我懷疑她是m̄是會認得我;頂禮拜阮第一pái見面,hit時我是實習醫生,跟tòe比我大兩三歲ê約翰·馬丁醫師,伊是我最近接受風濕病科訓練ê良師益友。
「你teh chhòng啥物?」她向我挑戰講:「你是chheⁿ-mê ê oh!」
「我teh為你檢查。你以前kám m̄-bat hō͘ chheⁿ-mê醫生檢查過?」
她對我ê幽默一屑á都無beh接受。「我真正m̄知影一个chheⁿ-mê醫生ē-tàng做啥物。」
「我mā m̄知影,m̄-koh咱隨時就ē-tàng知影結果。」
Chit位女士m̄知我真正殘障ê程度,he kah失明無大關係,真正ê障礙是,我是無經驗ê新手,koh驚kah phi̍h-phi̍h-chhoah。幾禮拜前,teh叫我ê名ê時,我chiah大聲應答,行向添波大學(Temple University)ê講台,去接受hit份kā我ê名tùi原來ê “ David Hartma”永遠改作 “David W. Hartman, M.D.)ê畢業證書。一瞑之間,報紙kah廣播媒體hō͘ 我成做小名人,講我是一百年來第一个得tio̍h允准去讀醫學院ê盲人,chit-má koh終其尾成做一位醫生。我收tio̍h 真chē phoe、獎狀、握手kah一kóa chim嘴,koh直接á是間接tùi親朋好友聽tio̍h真chē扶tháⁿ ê話,講我一定是比別人khah聰明。每pái聽tio̍h án-ne ê話,我ê神經就隨時抽動起來,我tio̍h盡力來hō͘ 家己m̄-thang激動。
我並m̄是比別人khah聰明。醫學訓練大部分是靠記憶;kah其他同學仝款,我mā一定tio̍h強記死背;我ê字彙奇差無比,我ē-tàng the̍h考試ê成績來證明hō͘你看。我ē-tàng進入醫學院並且畢業,m̄是因為我是天才,卻是我每工用十六點鐘來複習錄音帶kah摸讀點字ê結果;仝款ê tāi-chì,其他同學卻kan-taⁿ需要用八á是十點鐘。講我「一定是比別人khah聰明」,講我是一个例外,he lóng是先入為主,假設盲人是—而且一定是—無助ê、無希望ê、可憐ê,而且無法度接受khah koân級ê訓練,親像醫學院。Án-ne ê假設是hiah-ni̍h-á根深柢固(kin-chhim-tì-kò͘ ),結果hō͘ 盲人真正變kah無助、無望,而且自憐。一个夠資格ê盲人無需要證明家己是天才,chiah ē-tàng得tio̍h接受khah koân訓練ê機會。 Chit-má回頭koh來看我ê困境。我對chit位婦人一定tio̍h ài做ê決定是siōng基本ê,m̄-koh,我卻霧sà-sà,koh oh得應付。Oh!天à,hō͘ 我兩年ê經驗,siōng無mā一年,thang hō͘我tī一定tio̍h講「是」á是「m̄是」ê時,無koh因為無知kah想無撇步soah手心流chhìn汗。就tī今á日早起,一位tòa院ê病人對我埋怨,講伊ê腳chhng癢kah bē講得,我用chéng頭á為伊檢查,果然是痔瘡潰瘍。Tùi cha̍t-thóng-thóng ê腦中beh走chhōe答案ê時,我發見教授所教ê心臟血管系統kah siōng新ê免疫理論洋洋大觀,m̄-koh,in從來m̄-bat教我tio̍h用啥物藥á來治療痔瘡。我問仝樓ê資深護士,她肩胛頭giâ-giâ-.leh,講:「我ē-tàng kā你講阮翁食ê是tó一種藥á。」然後我khà電話要求藥局送來in翁食ê藥á。 天公伯ah,請tàu腳手一下!我無法度等到我有一年ê經驗,我只求你幫贊我,hō͘ chit位老婦人mài koh再責備我chheⁿ-mê無知。當我試做chit-ê簡單koh hàm古好笑ê決定ê時,我koh躊躇不前:她ài我替她注射止痛,m̄-koh,她m̄提供資訊,thang hō͘ 我判斷她疼痛ê原因。我kám應該kā她注射?你ē-tàng想像關節炎患者ê模樣:她ê指頭á糾結(kiù-kat)koh扭曲,腳頭u結瘤親像岩石,m̄-koh,我查bē出tó位有腫起來,mā無任何罕得有ê病發症頭,所以,我chhi̍h chia koh chhi̍h hia,chhōe看到底是tó位teh發炎。
「Kui身軀。」她繼續不斷haiⁿ-haiⁿ叫:「Kui身軀lóng痛。醫生tī tó位?」
「我to̍h是醫生。」
「我講ê是真正ê醫生,頂禮拜hit位。」
Kiám-chhái她講了無m̄對;若是我無法度chhōe出她疼痛ê所在,我to̍h可能m̄是真正ê醫生。她chit-má連呼吸都真食力。我用聽筒檢查她ê肺部,chhōe bē出她呼吸困難ê原因。我驚她會死去。約翰,你到底是走去tó位?我chit-má當需要你neh!我一定tio̍h叫人去chhōe伊來。講人人到,約翰tú-tn̄g chhong-chhong-pōng-pōng入來病房。
約翰kah我仝款giâu疑無停。我心內有一chūn無人知ê滿意感,因為約翰ê決定kah我仝款:M̄免注射。安慰chit位老婦人,發落她去做物理治療了後,約翰kah我開始討論一个理論:Chit位婦人一下想tio̍h beh去看醫生就會開始緊張,呼吸mā隨時緊促起來。呼吸一旦緊促,to̍h會改變血液ê酸鹼度(sng-kiⁿ-tō͘ ),hō͘ 血液koh khah酸化,因為án-ne,soah引起一kóa奇怪ê症頭;chiah-ê症頭叫做「換氣過度症候群」,包括chéng頭á kah顏面麻痺,以及各種ê無爽快。這是阮siōng合理ê猜想;真chē醫療決定lóng是猜想出來ê。經過我chit位良師益友ê確實證明,我忽然感覺m̄免去掛(khòa)意一个簡單ê決定;這mā hō͘我感覺真sêng Christiaan Barnard(譯註:歷史上第一个成功移植心臟ê南非出名外科醫生)。Kiám-chhái我mā會成做一个真正ê醫生。
幾分鐘了後,我tńg來到樓頂ê辦公室,有一个念頭kah-ná忽然kā我siàn一个嘴phóe:她ê腳頭u後面;我無檢查她个腳頭u後壁是m̄是有腫á是發炎,我一定tio̍h趕緊坐電梯落去chhōe她koh做檢查。
Koh過一秒鐘,我想,其它所在lóng無水腫,án-ne,她个腳頭u後壁mā無可能水腫。所以我koh oa̍t頭tńg來。
Koh過一秒鐘了後,「Ih!害ah!我chit-má iáu有時間,我應該koh再檢查一pái。」就án-ne,我gia̍h起白杖,行向電梯。 Koh過一秒鐘,我想,這是一種強迫症,我無法度一生lóng án-ne落去;當我ta̍k工teh累積真chē需要kah重要ê tāi-chì ê時,我bē-tàng時時為一kóa無需要ê tāi-chì操心。Chit-má應該是開始學習放輕鬆ê時chūn;我koh oat頭tńg來。
Koh再過一秒鐘,我感覺放輕鬆ê方法應該是chit-má就去解決chit項tāi-chì;kui个週末為tio̍h我是m̄是應該檢查hit-ê婦人ê腳頭u後壁來掛慮,he是無意義ê。總講一句,一位好醫生應該是ài強迫家己ê堅持;無強迫家己堅持ê醫生會hō͘ 症頭溜去soah家己m̄知影。就án-ne,我koh行向電梯。
有一支手hōaⁿ tī我ê手後khiau,一位仁慈ê女患者禮貌問我講:「醫師,你kám是迷路ā?」
我teh beh講「m̄是」,然後koh想講「是」,到尾,我笑笑á對她講:「我tú想beh做一个決定。」
我行向電梯去。
Tī hit-ê婦人ê腳頭u後壁,我無發見任何物件。
幾禮拜了後,另外-个完全無仝ê狀況發生ā。我接tio̍h電話通知,我ê一个tòa院患者tī樓腳ê物理治療室忽然胸坎疼痛,我隨時趕去探視。患者是一个六十一歲ê非裔婦人,最近因為腦中風來tòa院。我發見她倒tī地板頂,雙手攬tiâu腹肚。Tāi-chì是án怎leh?這到底是胸坎痛á是腹肚痛?她腦中風了後腦部受傷,無法度回答我ê問題。事實上,我懷疑她是m̄是ē-tàng了解我問ê問題。問題是出tī腹肚á是胸坎?Chit-ê婦人是靠導尿管排尿,若是導尿管塞tiâu,她ê膀胱會膨脹,造成腹肚疼痛,這有可能是她攬tiâu腹肚ê原因。我需要一位護士來脫她ê衫褲,chhōa她離開治療室ê運動地板,kā她徙到病房去。「The̍h擔架來!」我吩咐一位物理治療師:「趕緊送病人到她ê病房。」
到樓頂,一位護士替她檢查導尿管,結果正常無事。真慘!我寧可希望是塑膠管塞tio̍h,m̄是動脈塞tio̍h;果然是án-ne,護士kā我講,hit-ê婦人chit-má雙手攬tòa胸坎。我叫護士去定氧氣待命,一分鐘兩公升,koh即時測心電圖。我用聽筒聽病人ê心臟,非常正常,脈搏(phok)mā正常,血壓無chhèng-koân,她肺部ê siōng下腳有雜音,無gōa好。她雖然神智清醒,m̄-koh猶原tī痛苦中。
唯一ê可能是心臟病發作,án-ne就m̄是我ē-tàng家己處理ê,一个第一年ê住院醫生是無可能做會到ê。我隨時叫一位khah有經驗ê住院醫生來,我不便提起伊ê名,伊對家己真有信心,這ē-sái講是優點,m̄-koh mā可能是缺點。
伊來了後,我隨時kā伊講:「我想咱應該準備做血液氣體含量(譯註:blood gas 包括氧、二氧化碳)ê檢查。」 「我想m̄免lah。」伊武斷講。
伊觀察我chìn前所做ê tāi-chì,而且輕聲細說(soeh)kā in肯定;teh處理急症上,我感覺輕鬆快樂有安全感。Tùi我進醫學院起,以及做醫生了後,我一直有一點á驚惶teh揣(chhúi)測家己tio̍h ài án怎處理第一件心臟病發作ê案例。He kiám-chhái to̍h是chit-má chit件,總是我無tah-hiaⁿh,我無thut-chhê,我知影án怎處理,而且完成ā。 我重複講·「我想咱應該準備做血液氣體含量ê檢查。」
血液氣體含量ê檢查是一種檢驗,用來確定血液循環好勢,ē-tàng輸送夠額ê氧氣到身軀ê組織中。Beh kā血液tùi大動脈抽出來,是一件需要技巧ê功夫。我ê上司對患者ê問題tiāⁿ-tiāⁿ用猜想ê;可能是án-ne,á是án-ne,m̄-koh結果可能是―
我講:「咱一定tio̍h ài做血液氣體含量ê檢查chiah ē-tàng判斷病因。」
伊躊躇一下,然後講:「你kám會曉抽血檢查?」我講:「我會。」 伊講:「好lah!Kiám-chhái做血液氣體含量ê檢查是有khah妥當。」 無十足經驗ê醫生大部分lóng驚做血液氣體含量ê檢查,因為靠視覺真oh chhōe-tio̍h動脈。我to̍h無chit方面ê困難,因為我是用摸來感覺ê;我用手指壓tòa針頭,然後插入去(摸tio̍h針頭是無衛生,所以,我先用酒精消毒chéng頭á,直到差不多起麻為止)。天公伯知影,我是無真gâu做抽血檢查ê;我第一pái試抽動脈血液,四pái抽中兩pái,百分之五十ê成功率算是真好勢。Hit兩pái失誤應該歸因tī hit-ê老婦人ê動脈經過真chē pái ê抽血了後,soah產生厚厚ê疤(pa),何況年紀大ê人動脈khah硬,針頭時常會滑去,soah插bē入去。
Chit位資深ê住院醫生想beh避開血液氣體含量ê檢查,伊驚tāi-chì thut-chhê―án-ne ê決定並m̄是罕有ê。Chit-má伊同意beh做,是因為我chit-ê第一年ê住院醫生答應beh抽血。Chit場對我自尊ê挑戰並無hō͘ 我ê一工thut-chhê。總講一句,伊ē-tàng改變主意實在是極好無比ê tāi-chì。若是阮無做血液氣體含量ê檢查,而且病情發展到最後需要án-ne做ê時―看起來是非常有可能―阮就一定tio̍h移開氧氣供應管至少半點鐘,來hō͘ 患者血液中ê氧氣回復到原來無靠氧氣支持ê水準,hit-ê風險可能會變大。無論án怎,阮hō͘病人度過難關ā―mā hō͘我成功通過第一pái處理心臟病發作ê考驗。
每pái有人問我ài做tó一科ê醫生ê時,若是我感覺伊m̄是真心teh問,若kan-taⁿ是禮貌上問問leh,我lóng會先回答:「腦外科醫生。」等in tùi霧sà-sà中回神過來ê時,我chiah kā in講我想beh做精神科醫生。Chit時,聽ê人往往會感覺如釋重負(jû-sek tiōng-hū);至少我bē thâi死任何人。為tio̍h無beh hō͘問話ê人siuⁿ好款,我會忍bē-tiâu提醒in:我所受ê醫學訓練、醫學學位kah開業執照並m̄是專門為tio̍h盲人定ê,我所受ê訓練kah一般人lóng仝款。
Tī chia我beh澄清一件事:我m̄是所謂「法定盲」ê弱視者,我是全盲ê;我八歲ê時,目chiu ê視網膜剝離,視網膜變成廢物,事實上ē-sái講是死去,ná親像桌燈ê燈絲燒斷仝款。一chūn sih-nà sih過,除非有雷聲,若無,我完全無知覺。M̄-koh,tī八歲以前我是看會tio̍h ê,這致使我tī溝通上,kah hiah-ê kan-taⁿ ē-tàng tī腦中想像世界ê天生盲人大大無仝。 我早to̍h kā人講過我phah算beh做醫生,有一kóa人會好心建議我換一个比較容易達成、比較有路用ê職業;有一kóa人就án-ne kā in ê懷疑轉做我無法度回答ê問題,像講「Oh,m̄-koh,一个盲人kám ē-tàng學會曉做醫生?」若是可能,我一定辦會到;若是無可能,我確信我mā ē-tàng接受chit-ê事實。我無法度接受ê是,某一kóa人只因為想beh避免風險,就阻止我ê計畫。
Hiah-ê大學ê老師kah醫學院ê教授,in kah我打賭,mā tī我ê身上打賭;in kám bat得tio̍h一絲á保證,一个盲生―任何一个―ē-tàng完成現代ê醫學課程?In kah我仝款是茫然無知ê。
Chit-má我是一个開業醫生,m̄-koh iáu是不時會tú-tio̍h真chē懷疑ê人,大部分是病人á是同事,四界充滿無法度釋疑ê眼色。Tī某一kóa衰尾ê日子裡,我mā會陷入giâu疑ê深淵;每一个懷疑ê人lóng會帶hō͘ 我傷痛,m̄-koh tī一kóa傷痛ê憂鬱過去了後,某一kóa tāi-chì總會koh再惹起我過去ê鬱卒回憶:有人講我無應該á是無法度tī高中、大學選讀科學,因為我注定會失敗;有人講我無資格讀醫學院;mā有人講準講我有資格,醫學院mā bē接受我;iáu有人警告我講,醫學院學生一定tio̍h通過一pái koh一pái無情ê國家醫師檢定考試(而且真chē人lóng無法度過關)。
有時chūn,hiah-ê懷疑者kah in ê質疑會hō͘人厭(ià)kah想beh o̍at頭to̍h行,m̄-koh,想beh避開in實在是比登天koh khah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