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陳雷文選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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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bái

作者 陳雷 2006.10.01

(1)

清美出世ê時，伊ê老父看伊一眼，oat leh作伊出去，tī廟口kap人lim茶開講，暗暗才轉來，無koh講半句話。伊ê老母hit年45 a，kā嬰á áⁿ leh，ná看ná念：“Thài chiah bái lah ？”m̄知teh笑抑是teh khàu。伊ê二姑tō是咱chia ê產婆，hit下晡來厝裡鬥生，嘴講：“勇健tō好lah。”心內一句話lún leh：「我產婆作chiah chē冬，成實猶m̄ bat看嬰á生作chiah bái ê。」Tō是按呢，in母a kā伊號作清美，想講按呢叫，看會khah bē hiah bái去。伊ê老父鐵齒，講無效lah ，bái to bái常在a。尾a無外久，大家攏叫伊阿bái a，無人叫伊清美。

Khah大漢了後，頂面二個阿姊驚厝邊gín-á笑，m̄ chhōa伊chhit-thô。Kàn-na作khang-khòe ê時才叫伊：“阿bái a，土腳掃掃leh。”“阿bái a，桌頂拭拭leh。”若是食物，tō阿姊食chhun ê才有通輪著伊。起先伊會khêng分，去kā阿母tâu，老母講：“無要緊，阿姊khah大漢，你讓in。”尾a hō͘伊tâu了起煩，罵伊：“Khah擔身命leh，啥人叫你生kah chiah bái！soah m̄知bái人tō bái命。”這句話，頭幾擺細漢gín-á像hō͘針chha̍k 心頭會痛，háu-háu leh，加聽幾擺a soah慣勢去，tō bē痛。所以chēng細漢知影，bái人bái命，ài認份擔身命。大漢了後，自然厝內外khang-khòe作代先，三頓食路尾，hō͘人準作bē輸查某kán款待。

清美大漢了後，作親成上蓋苦心。見若央hm̄h人來，看著查某gín-á生作這款，tō問：“Ah嫁妝beh kah外chē?”In母a講：“阮作sit人度三頓……”結局tō是人無錢也無，hm̄h人beh叫人按怎作？尾a in母a也知影hit個道理，kā hm̄h人講：“Chhìn-chhái lah，若有，小khóa khiap-sì ê mā無要緊lah。”夭壽he hm̄h人成實khiàng腳，去chhōe一個掠龍ê，30外猶未chhōa。結果一個無人beh嫁，一個無人beh chhōa，tú-tú好七a鬥八a合合。Chhìn-chhìn-chhái-chhái tō kā伊嫁出門去。 這個進發a厝裡猶有一個老母73 a，風濕tài真重，行sóa無方便，不時一個脾氣若大娘lé，kha̍p bē著tō beh hat人。Taⁿ這個新婦chhōa來無話無句，tú-tú好早到暗hō͘伊嚷sńg ê，比查某kán khah輸。起先in翁m̄知老母ê脾氣，食飯ê時叫：“美a，緊來食。”in老母受氣tō kā châm：“伊khang-khòe作猶未soah，咱先食。”Taⁿ這個清美，chēng細漢食桌腳，m̄ bat kap 人坐桌頂，mā應講：“我khang-khòe 猶未soah。”恬恬bih tòa灶腳，等人食飽才收去灶腳食。

這個ta家知影新婦khang-khòe會作，kā伊講：“你規日êng-êng tī厝裡，作kóa粿去市á賣。”清美作一sn̂g發粿去市á賣，生理好，liâm-mi賣了了。過來ta家講，加作幾sn̂g a，soah早市、暗市攏去賣。Tō是he粿gâu作，發了súi koh khiū，白河ê人叫作bái婆á粿。

按呢嫁去khah無半冬，he厲害ta家才來過身去。Beh死進前kā in發a吩咐：“這個查某貧惰，叫伊he粿ta̍k日加炊幾sn̂g a。”Taⁿ這個老母死，hit日發a坐tī桌頂食飯，tú tú一嘴飯beh pe落去，雄雄才去想著，箸khǹg leh叫一聲：“美a，你thài m̄來作伙食？”in某驚一tiô，應：“我無êng，khah停才食。”bih tòa灶腳m̄出來。發a箸khǹg leh，行來灶腳，giú in某講：“美a，我家己一個食bē落。”按呢伊才勉強來上桌食飯。

暗頭發a一枝拐á gia̍h leh，烏目鏡掛leh tō出去。巷á內ná行ná se̍h，he笛á ná pûn。白河這個所在，掠龍ê kan-na伊一個，hit二個chhit-thô gín-á聽著笛á聲，知影發a出來掠龍，tī大路口等，叫一聲：“阿發a！”發a停腳問：“三郎a，你beh掠龍nih？”三郎講：“我作一個bih hō͘你ioh 。”發a講：“我beh來去掠龍，無hit個êng工。”He斗a kā 伊遮leh，m̄ hō͘伊過，講：“Ioh著才hō͘你掠龍。”發a應：“緊講！”三郎講：“青暝ê chhōa súi某，來，ioh一下！”發a知影teh創治伊，m̄應。斗a hoah：“無彩工lah！”發a m̄ chhap in，拐á thong7leh beh行，二個kā伊圍leh，講：“Koh ioh一個！”斗a hoah：“青暝ê chhōa bái某！”三郎hoah：“無看見tō好！”發a受氣，拐á gia̍h起來，beh kòng in，thài kòng會著？Soah poa̍h一倒，一枝笛á落tī土腳，pia̍k一下踏作二koe̍h，這二個才放伊soah，hō͘伊去。

Thōng轉來到厝，in某看伊手面lù破皮，一枝笛á pit作二節，問：“Ah你啥代誌無細字？”發a無應伊，一時á久，問in某：“美a，啥物叫作súi?”In某心內龜怪，thài會一個人好好poa̍h一倒，無頭無尾問這款問題，應講：“Soah m̄知，看了會歡喜ê tō是súi。”koh問：“啥物叫作bái?”“Ah若看了無歡喜ê tō是bái。”“莫怪我m̄知，我無目睭看。”發a吐一個khùi。In某lú khah奇怪，問：“發a，你外面啥物代誌？”發a恬恬，kā in某giú óa來，soah伸手摸伊。十枝指頭á先摸伊ê身軀，koh 摸伊ê手，才摸伊ê面。一位一位細細字，像teh掠龍按呢摸，一晡摸透透，才講一聲：“Súi。”In某想講伊teh滾笑伊，罵：“你無看見，m̄通烏白講！”發a又koh摸伊ê面，講：“我目睭無見，這十枝指頭á有看見。In目睭看會著ê，我攏摸會出來。”

Hit個以後，in翁ta̍k日beh睏進前，tō摸伊ê手，伊ê身軀，伊ê面。用指頭á尾輕輕á摸，比掠龍khah chiâu勻照起工。起先in某驚伊摸，尾a摸了慣勢，規身軀親像掠龍koh浸溫泉hit款ê輕鬆，tō放顧在伊摸。有時也學in翁，目睭kheh kheh，用指頭á尾摸伊ê面。

這暗發a tī伊ê面頂摸來摸去，問講：“美a，你teh煩惱啥？”In某驚一tiô，成實人目睭看會著ê，伊攏摸會出來。“你teh煩惱啥？”伊koh問一擺。In某應：“我有身a。”發a歡喜一下，“有gín-á a！”so in某ê pak肚，“A̍h你是teh煩惱啥？”In某搖頭：“若生一個像我chiah bái ê beh按怎？”發a kā某mo͘h--leh，摸伊ê面，“Che súi。”伊講：“我這雙手摸tō知，in目睭看bē著ê，我摸會著。” 恬恬停一時a，問in某：“A̍h若生一個像我青暝ê beh按怎？”

結局生一個查甫嬰á，鼻目嘴好好，老母kā嬰á áⁿ leh，笑微微：“佳哉成老父。”He老父摸嬰á ê面，講：“佳哉目睭無成。”kā伊號名作明a，歡喜抱去厝邊頭尾hō͘人看，連菜市á賣粿也āiⁿ出去。買bái婆á粿ê人客tō講：“Ah-ioh，che嬰á súi-tang-tang。”Hit個chhit-thô gín-á三郎tō問：“Ah che嬰á是去tó 位khioh來ê?”美a也無受氣，笑笑應：“天公伯送ê lah。”事實tī心內伊tō是按呢想。

按呢歡喜過一冬，冬尾時庄裡流行感冒。清美khuh-khuh喀，拖3、4個月喀bē soah。不時畏寒畏熱，過來pùi痰soah有血。去chhōe醫生看，講是帶(tài)肺病，chhòng藥á hō͘食。Taⁿ害lah，he藥貴kah beh死人，作一禮拜mā無夠納一日ê藥錢。美a問醫生：“Che藥ài食外久？”醫生講：“上無mā tio̍h半年一冬。”美a想：“食chiah久，錢beh按tó來？”問醫生敢會使食khah少leh。醫生講：“你che肺病teh beh第三期，藥á食mā無一定會行氣，ná會使食khah輕leh。”事實hiàng時日本時代，咱攏知影，肺病若是siong-tiōng ê是無啥藥通好醫。

這日天未光，伊起來灶腳炊粿，坐hia看火to̍h，想起作gín-á ê時，透早起來起火，有時麻篙(kò)tâm，火bē to̍h，薰kah規厝間，hō͘老母罵，若háu tō koh hō͘人念：“Khah擔身命leh。”Che tō是伊ê身命lah，che藥á hiah貴，taⁿ beh按怎？Ná炊粿ná想，tī hia tō來下一個決心。

過來lú喀lú厲害，in翁煩惱問：“你藥á有teh食無？”美a應：“醫生講，che病慢性，藥á tio̍h食真久。”事實是伊藥á m̄甘食，一日份作4、5日食。明知按呢bē用得，食一個心所願ê niā-niā。

Hit年白河大地動，規庄倒了了。發a in一家掛厝掛人tâi tâi tī土裡，第3工才hō͘人ó͘出來。美a teh tī大thiāu下面，頭殼teh破去，已經去a。He嬰á tú-tú áⁿ tī伊身軀底，無半滴傷，驚kah m̄敢háu。發a一手抱嬰á，一手摸in某，直直念：“去a……，去a……。”

清美a過身了，阿發a oan-na掠龍過日。Ta̍k暗拐á thōng leh，一個人巷á路ná se̍h，笛á ná pûn。有時規暝過beh了，天teh光a，庄裡猶會聽著笛á ê聲。總是白河chia掠龍ê單單伊一個，大家攏聽慣勢a。Kan-na khah有歲ê聽會出來，講發a笛á lú pûn lú清涼，若孤鳥teh啼。Che大概是有影，連庄裡ê狗也罕得koh kā pūi。

過來有一chām，暗時無koh聽著笛á聲。厝邊大thiāu嫂a bē放心，去kā看，大人gín-á攏好好，發á坐tī土腳teh chhiok lūn土。“發a，你 thài m̄是三歲gín-á也teh chhiok 土？”發a親像無聽見，也無應伊，ná chhiok soah ná teh拭目屎。連續幾工去kā看，發a猶是teh chhiok土，ná摸ná lia̍p，路尾soah lia̍p一個人像出來。一kā看，僥倖a，tō是hit個過身去ê阿bái a，嘴pok-pok，鼻naih-naih ，一個面若潤餅皮hiah大個，ná笑ná m̄笑，二蕾細蕾目睭teh kā看。“阮美--a-lah。”發--a kā大thiāu嫂講。

了後伊拜託一個學校教美術ê先生kā he灌作一仙銅像，chhāi tòa厝裡桌á頂。Ta̍k暗掠龍轉來，tō kā摸摸leh才去hioh睏，過20外冬攏按呢。一直到大戰尾期，日本政府徵收人家厝ê鐵á銅á，去iûⁿ作大炮槍chí相thâi用。Hit個姓黃ê街長來chhōe發a，講：“你這粒銅像會tàng 作幾lōa百粒槍chí，趕緊奉獻hō͘咱大日本帝國！”講了hoah一聲“天皇萬歲！”發a m̄敢講m̄，也tòe伊hoah天皇萬歲。Hit下晡用布袋kā銅像袋leh，親身一路 mo͘h去農會奉獻。隔轉日，街長koh來，hoah一聲“天皇萬歲”，the̍h一張褒獎狀hō͘伊。

Tú-tú一禮拜後，發a聽著lah-li-ioh放送，天皇teh 講話，日本無條件投降，戰爭結束。 趕緊叫in後生明a去chhōe。Hit時明a已經師範畢業，作先生teh教冊。才tī咱白河農會ê倉庫去chhōe著，一仙好好猶未iûⁿ掉去。趕緊用錢拜託人kā偷買轉來，原在chhāi tòa桌頂。Hit陣發a也60外a，ta̍k 暗出去掠龍轉來，mā是先kā in某ê面摸摸leh，才去睏。

(2)

今年大地動hit暗，阮爸厝裡一項無thèh。kan-na mo͘h hit仙銅像走。會記得細漢ê時，che銅像是阿公過身了後搬過來ê，chhāi tī門入來hit tè桌頂。我問阿爸he是啥人，伊講：“恁阿媽lah。”Khiā tī銅像頭前看看leh，伸手去摸。Kā我抱起來，講：“你摸看māi。”Hit個嘴pok-pok，鼻nah-nah，面若大tè潤餅皮，二蕾細蕾目睭離開開，親像造ê時khǹg m̄ tio̍h所在，摸起來真古錐。M̄-kú等到大人a我才知影，這仙bái阿媽ê像是日本時代我hit個青暝á阿公家己lia̍p ê。